Posts Tagged ‘Startup Environment’

做不出市價大於成本的產品,才是新創夭折的真正原因

January 22nd, 2015

Dead Trooper

《天下》昨天在網站上刊出一篇新創企業為何活不下去?文章,整理了來自 GEM、主計處等機構的創業統計數據,點出台灣「受創業失敗影響員工數」較世界主要國家相對偏高:

美、台、英、新、韓、日任職新創,與受新創歇業影響的勞動人口比例比較

以及「存活企業」的資本額普遍較「失敗企業」高,且差距不斷拉大:

台灣存活公司平均資本額不斷上升

等現狀。因此歸結台灣的創業失敗率較世界各國偏高,並引用中研院社會學研究所副研究員林宗弘的解讀,認為這與新創企業資本額有極大關係:

現在存活下來的企業都是資本額比較大的企業,新創企業就是倒的那一批

首先,像《天下》這樣台灣執牛耳的媒體,願意從報導募資、掛牌上市等新聞性、票房性較高的成功故事,更進一步來深入探討創業的現況,乃至於成功與失敗的內涵,這是非常令人高興,也值得鼓掌叫好的事情。因為它代表了媒體,甚至是社會,對於創業的重視,又往上進了一層樓。

但另一方面,我也想補充這篇文章沒有點到的一些關鍵。

創業成功機率極低,全世界都一樣

首先,無論在任何國家,創業失敗的機率都遠高過成功。

當然創業成功很難定義,但如果以 IPO 作為差強人意的衡量,那麼美國創投每年投資 2,500-3,500 家新創公司,佔所有新創公司的 1%。這些公司裡面,最後能夠成功掛牌的,只有 20-40 家。所以在美國,創業成功的概率是 0.01%,即使得到創投投資,成功的概率還是只有 1%。

相對的,台灣每年約有 10 萬家企業被創辦,500-600 家得到創投的支持,最後成功 IPO 的有 40-70 家。也就是說,台灣創業成功的概率是 0.5%,而得到創投投資後,成功的概率約是 10% 左右。

從這樣的數據裡面,你可以得到台灣從創業到 IPO 的成功機率較高,這是事實,但背後的原因不是台灣創業環境比較好,而是台灣的 IPO 門檻比較低。在北美,絕大多數 IPO 企業的市值必須遠高過 10 億美金。但在台灣,只要有 3-5 億美金市值以上就是相當有規模的掛牌案件了。

另一方面,被創投投資後的成功機率,台灣似乎遠遠高過美國。但背後真正的原因,不是台灣的創投比較厲害,而是美國創投的早期 (種子到A 輪) 投資案件比率,遠遠超過台灣。早期案件金額低、數量大,高風險、高報酬,因此造成美國創投的總體失敗率遠高過台灣創投,但不代表他們的投資報酬率低於台灣的創投。

把這些結構要素考慮進去後,你基本上可以歸納,美國與台灣的創業成功總體概率是非常接近的。

這個邏輯很容易解釋,如果某個地區的創業成功概率大幅高於其他地區,那麼會鼓勵很多人去該地區創業,則長期而言,那會把該地的創業成功概率拉低,達到與其他地區相當的水準。這是總體經濟學上最基本的概念。

如何解讀「受創業失敗影響員工數」差異

這麼一來,我們又該如何解讀各國之間「受創業失敗影響員工數」的差異呢?

美、台、英、新、韓、日任職新創,與受新創歇業影響的勞動人口比例比較

首先,單純用「受創業失敗影響員工數」佔「總勞動人口數」比率去衡量創業失敗機率,其實缺乏一致的比較基礎。如果一個國家「參與創業員工比率」本來就比較高,在總體失敗機率類似的前提下,當然它的「受創業失敗影響員工比率」也會較高。

所以較合理的比較方式,是用「受創業失敗影響員工數 (比率)」,除以「參與創業員工數 (比率)」,也就是「參與創業失敗員工率」去比較,如此常態化 (Normalize) 後,比較能有一致的比較基準。

由上圖的數字中,我們可以歸納出六個國家的「參與創業失敗員工率」是:

  • 新加坡:79%
  • 韓國:62%
  • 台灣:61.7%
  • 日本:40%
  • 美國:30%
  • 英國:28.6%

從這樣的結果裡面,我們發現新、韓、台的「參與創業失敗員工率」偏高,美、日、英等國的則偏低。但這個數字說明了什麼?其實非常難解讀,因為分母與分子都是移動的目標。

有可能是歐美國家的員工比較務實,看到公司狀況不好早早就跳槽,而亞洲員工比較忠誠,常常一直待到公司倒閉。也有可能是美、英等國較成功新創,在創投資金的支持下,規模化的步伐較快,因此很快雇用了大量的員工。

但無論如何,用這些數字,是很難去證明任何一個國家的創業失敗率是較高或較低的。

新創夭折的真正原因

最後,文中所提「法規僵化,限縮資金彈性」、「國際視野不足,開拓市場難」、「台灣家庭不鼓勵冒險」等「病因」的確都是台灣亟需改進的創業相關課題。但如果要討論新創夭折的原因,這些卻都不是關鍵。

新創公司要能真正「生存」,最終必須要在財務上獨立,也就是能夠從市場中產生正向現金流。如果這個條件無法成立,那麼再多的資金投資、再多的國際市場,再鼓勵創業的家庭,還是無法讓該新創逃脫倒閉的命運。

因此,無法建構一個可重複 (且可規模化) 的商業模式,產生正向現金流,或是更簡單的說,產品的市場願付價格 (也就是市價) 低於產品的平均總生產成本,才是新創夭折的真正原因。

所以,各位台灣創業者,我們的所處的環境一點都沒有比較差。當然,我們可以繼續去爭取,讓它更好。但更重要的,是面對終端市場,做出顧客真正熱愛的產品,建構健全、有規模優勢的商業模式,那才是新創公司要長期成功,最重要的關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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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Graph via CW; Photo via legofenris, CC License)

缺乏資金,是台灣創業圈最芝麻蒜皮的問題

December 11th, 2014

Taipei

絕大多數的台灣新創團隊都缺乏資金,但那不是一個台灣獨有問題。在所謂創業天堂的美國,99% 的新創企業還是無法募得資金。事實上,缺乏資金是一個普世問題,如果你去問企業、個人,極少會跟你說他沒有資金的問題。[1]

但即使在絕大多數新創缺乏資金的美國,每年還是有 1%,也就是約 3,000-4,000 個新創公司可以募得資金。而在所謂土壤更貧瘠的台灣,每年還是有 500-600 家新創公司可以得到創投支持 (其中約有 20-40 家會是網路公司,且這個數字過去五年逐步在成長)。

或許它還可以成長為 700-1,000,甚至是更接近美國的 1,000-2,000,但即使這樣,對於改善台灣的新創環境,其實不會有太大額外的幫助。台灣現在亟需的是能夠承接台塑、華碩、台積電、廣達、聯發科等一脈相傳,從台灣出發,成為長期、國際性成功的企業,才能扮演經濟成長引擎,並且提供大量就業機會。要長出這樣的偉大企業,需要的是好的成長環境,而不是更多的新創公司。[2]

如果你要問我回來台灣深耕創業環境五年,觀察到家鄉出現什麼問題,讓成功的新創公司,難以成長為偉大的企業,我會說最根本的問題如下:

1. 優質人才供給不足

在矽谷,當一家新創公司找到早期的成功,它可以非常容易的雇用大量、優質的工程師、設計師等員工,以及行銷、業務、營運等重要的中高階主管,來協助公司規模化,以支應商業模式放大的需求。但在台灣,當創業者要快速擴張團隊,你會發現不僅優質的員工難找,有經驗的中高階主管更難找。

這背後必須要被解決的子題有以下幾項:

1-1. 高等教育與產業脫節

台灣高等教育與產業需求脫節過去 15 年來日益嚴重,導致企業無法直接從學校得到即戰力。另一方面,當美國一流學府都在大幅擴張資工、資科、資管系學生人數,以因應產業的需求,台灣的大學完全沒有注意到這樣的大勢所趨。

圖:哈佛主修資科學生在 5 年內成長 3 倍

Harvard student majors

1-2. 外籍白領難以取得工作簽證

要成長為國際型企業,需要國際人才的幫助。在矽谷,快速成長中的科技公司可以輕易的從周邊學校吸收到前來攻讀學、碩、博士的國際一流人才。在台灣,我們每年也有上萬僑生來台攻讀高等學歷,但我們卻讓企業要雇用他們極度困難。另一方面,要直接從國外聘請白領人才,也是層層難關。

1-3. 分紅費用化等會計準則改變

這點大概會有些爭議,但我會說過去十年分紅費用化等會計準則陸續更改,是謀害台灣新創競爭力的幕後重要殺手。當現金豐厚的大公司用高薪、高獎金吸引人才,成長中的新創企業往往得依賴技術股、選擇權、限制型股票等未來才能兌現的工具來競逐千里馬。當政府限制企業必須用嚴苛的會計準則去計算這些股權工具,結果就是削弱新創企業對人才的競爭力。很多人會說,這是與國際會計標準接軌。但事實是所謂國際會計準則,說穿了也只是大國用來箝制、削弱小國的工具。身為小國,我們應該更聰明的選擇何時配合,何時走自己的路線。分紅費用化,就是其中一個應該要勇敢與大國走不同路線,以爭取企業國際競爭力的所在。

2. 缺乏創業家創投

在矽谷,PayPal 創辦人 Peter Thiel、LinkedIn 創辦人 Reid Hoffman、Netscape 創辦人 Marc Andreessen、Viaweb 創辦人 Paul Graham、Digg 創辦人 Kevin Rose 等,成功後都轉身成為創投,並且成為最受創業者喜愛的投資人。這些創業家創投不但能夠帶來資本,還可以真正協助團隊思考產品、商業模式、營運、資本、商務發展,以致於企業發展 (Corporate Development,通常意指投資與併購) 等關鍵策略。

但回台五年,我發現只有極少數的投資人,真的有創業經驗,更別說有網路創業的經驗。也因此,在我們投資的新創公司董事會上,多數來自其他創投的董事,總是在要求創業者儘快獲利、提昇 EPS,而不是在一起思考如何把資金投資在對的長期策略之上。

3. 高上市櫃門檻,導致成長企業難以取得籌碼優勢

最後,在美國,快速成長中的企業,經常會仰賴 IPO 來取得籌碼優勢,接著再透過資本支出、併購等策略,加速其成長。但在台灣,這個策略滯礙難行,因為我們的上市門檻其高無比,不僅要弭平累虧,還要連續兩年獲利,才能掛牌。打消累虧完全與經濟學公認的沉沒成本觀念背道而馳,連續兩年獲利更是把企業的長期體質與短期帳面收益混為一談 ─ 全球電商巨擘、市值 1,440 億美金,年營業額 800 億美金的 Amazon 至今也還在投資未來,不急著顯現短期獲利。政府會跟你說,可以跟工業局申請「科技事業上市」,就可以規避這些門檻。但事實是,自始自終,從未有網路公司成功申請到「高科技事業證明」,因為政府請來的學者評審,無法了解網路的價值。

這是非常奇妙的事情,一家長期體質健全,但短期帳面尚未呈現獲利的公司,能否到全世界的資本市場 IPO,都是看買方 (共同基金等) 的認購意願。只有在台灣,看的是學者的意願。

所以結論就是,如果不徹底改善上述三個成長環境問題,那麼政府用再多創業天使計畫,民間用再多自有資金,去推動更多人創業,還是無法解決台灣的經濟困境。

冰凍三尺,非一日之寒。長期的問題,需要的是根本的解決方案,是時間痛定思痛了,大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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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 問題的根本是錢真正的意義,也就是對他人時間的支配,全世界他人時間是有限的,但人的總體支配慾望是近乎無窮的,因此造成了絕大多數人「缺錢」,也就是「支配能力無法滿足」的現象。

[2] 當成長環境太差,新創公司成長為偉大公司的成功機率趨近於零下,成立再多新創公司,也無法得到偉大公司。此時唯有先改善新創環境,提昇這個機率,才能改善問題。

(Photo via liuwencheng, CC License)

別再讓大陸人笑我們沒志氣

June 18th, 2013

Twilight of Taipei

“他們的想法都很好,但是都沒有辦法自己把它推向市場。”C說,“而且他們總是盯著自己的想法,不和外界交流,那就沒有辦法全球化。”

昨天幾位創業者朋友紛紛在 Facebook 分享了 PingWest 上肖旭的一篇「台灣數位時代創業者:小而難美的煩惱?

我讀完後是非常生氣的。倒不是因為作者的資料收集不夠完備,文章呈現出的面貌與台灣真實的創業環境有些差距。而是竟然連一個外地的科技網誌,都要來笑我們沒志氣。

儘管在我們看來,台灣已經具備很多讓人羨慕的條件,比如文章開頭列舉的那些優勢,但是在當地創業者眼中,他們反而認為台灣是個“三無市場”。哪三無?無VC,無Mentor(導師),無用戶。

的確,和矽谷、北京相比,台灣創業者比較難募資,比較難找到 (真正有經驗的) 創業者當教練,本地的網路用戶數量也較小。但相對的,台灣的網路公司在同一領域所碰到的競爭極小,沒有資金過熱造成的「人才通膨」、「通路通膨」、「焦土價格戰」等糟糕情況,本地消費者的可支配所得不低,對於網路購物、線上遊戲的付費習慣不錯,黑貓、超商取貨與信用卡普及度等營運環境也相當健全。

或者讓我用餐飲業來比喻,在台灣,或許很難取得像日本、美國一樣高品質的牛肉,但你卻有優良的放山土雞,甚至是風味獨特的烏骨雞可以選用。一個好的廚師不是坐在那邊抱怨我沒有什麼,而是看看市場上有哪些材料,然後想辦法用來做出最棒的菜色。

同樣的道理,台灣的市場不大,但絕對足夠讓一個好創業者賺到第一桶金 — 無論 PCHome、Lativ、KKBox、神來也或是愛情公寓,都是最好的例子。有了糧草與足夠的實戰經驗,這時候再出兵去攻打國外市場,勝算自然會高上許多 — 當然提早開始研究可能去的市場是必須的功課。

沒錯,台灣多半的創投看不太懂網路公司,但他們手頭上不是沒有現金。如果你能摸清楚他們要的是什麼 (Hint: 低風險的投資報酬機會),了解如何與他們溝通,懂得利用像 appWorks 這種「橋樑」的角色,事實上網路公司成功募資的比例與矽谷相比一點也不差

抱怨是沒志氣的創業者在做的事情,因為事實是全世界的生態圈各有它的優缺。如果真的那麼嚮往矽谷、北京,這兩個地方並沒有拒絕你搬過去創業。但如果留在台灣是你自己的選擇,那就別抱怨,把這裡所有的好物盡其用,然後再動手改善這裡所有的壞,留給將來的創業者一個更好的環境。

最重要的是,別再讓大陸人來笑我們了,拜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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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天當中關於創業的種種觀察,我都分享在 Facebook 上

(Photo via jackview, CC License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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